摘要“下一代互联网”伴随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浪潮应运而生,在市场化的推波助澜下迅猛发展,跨时代的变革正悄然发生。在云计算、大数据分析和物联网融合的推动下,下一代互联网的发展标志着“后互联网”世界中本体论的转变。与此同时,诸多问题接踵而至:全球产权高度集中、环境问题持续恶化、数据安全危机四伏、人力劳动岌岌可危。文章梳理传播新科技发展的关键要素与新自由主义影响下的社会隐患,力图透过数字媒体这一棱镜挑战新自由主义世界秩序。关键词 新自由主义;下一代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分析;物联网一、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作为政治哲学,认定私有市场力量可以为地方、国家和国际层面提供最佳治理方案。政府为了推行新自由主义,挪用社会项目的开支以支持商业活动,缩减甚至废除商业管制,推动私营部门不断向公共领域渗透扩张。这一局面的成型是因为新自由主义者坚信资本主义市场比政府更具效率和效力,而私营企业领导人比民选政府官员更有运筹帷幄的执行能力。本书透过数字媒体这一棱镜对新自由主义发起挑战,继而追问新自由主义与传播新科技的关联性何在?在数字世界中推行新自由主义的后果又为何?新自由主义迥异于古典自由主义的要义在于后者以其纯粹的形式主张所有治理都应源自于私人市场,因其最能体现民众的需求。虽然它兼顾国家之效,即为国防和必须的基础设施提供保障,但古典自由主义始终坚持所有重大社会决策都应反映并支持私人市场决策。新自由主义涅槃重生于自由放任政策的实验失败、频繁经济衰退和经济萧条的灰烬之中。领导人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各国政府需要在经济政策中发挥干预作用以缓和市场波动,并在日益全球化的经济中进行跨国协调与合作。否则,包括经济衰退甚至萧条在内的市场剧烈波动将引发社会动荡,危及资本主义制度。新自由主义的语境中,市场仍主导政策的制定与推行,但将在政府官员的指导下产生影响。新自由主义还回应了声称经济最好通过政府的领导、决策和规划来运作的所谓“社会主义的威胁”。尤其是在前苏联等地,以及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社会主义的拥护者坚持认为是人口激增导致国民经济的复杂性增加;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和20世纪40年代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们同样认为政府需要控制市场,指导国家的长期规划并促进国家间的协商。从20世纪50年代的前苏联开始,社会主义的拥护者越来越重视通讯与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并且声称这项技术将使国家乃至全球范围内的经济规划成为可能。受到风起云涌的各种形式社会主义的挑战,企业资本主义的领导人在国家及其军队的协助下,企图粉碎社会主义的治理方案从而建立一种我们称之为新自由主义的修正形式的资本主义,曾经坚定奉行资本主义的部分欧洲地区也不例外。随着苏联的解体和中国私人市场的开放,新自由主义随之发展。西方资本家被低成本的外国劳动力以及运输业(特别是集装箱运输的全球扩张)与通讯业的发展所吸引,在政府的帮助下着手建立一个全球经济,其供应链将触及世界的每个角落。新自由主义的全球经济需要顶尖数字技术的加持,即我所说的“下一代互联网”(the Next Internet)中的关键要素。具体来说,云计算、大数据分析和物联网(Internet of Thing,IoT)的融合正在推动下一代互联网的发展,标志着数字发展的新阶段——新兴的“后互联网”(post-Internet)世界中真正本体论的转变。下一代互联网不仅加深了主要通过技术来增强体验的倾向,也改变了人类和数字机器之间的关系。初代互联网需要外部设备,如计算机、平板电脑或智能手机,以便登录设备进行连网和传播;而下一代互联网的数字网络无需依靠外部的传播设备,它无处不在。配有传感器的设备以及佩戴和放置在我们身体上的扫描仪使其保持永不间断的、无处不在的连接。即便数字技术退居到人们劳作的日常生活,其影响力仍然大幅扩散,相较于电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机联系日益紧密,任何人类与机器划分鸿沟的企图都是不合时宜的。尤其是在当下,下一代互联网意味着人类和机器更加稳定的融合。然而随着下一代互联网不可避免地朝向跨人类世界稳步前进,它同时又为社会和新自由主义揭开新的序幕并带来众多问题。本章的其余部分将探讨数字技术与新自由主义世界的关系中的个别议题,并为其余议题提供参考框架。在过去的三十多年内,互联网为人所用并为人所知,然而互联网正在不断变化,它所孕育出的下一代互联网可能比他的“前辈”更具有颠覆性。尽管下一代互联网在保留一些初代互联网特性的基础上并未发育完全,但它正在迅猛成长,并颠覆了初代互联网所包含的民主、去中心化以及多元化数字世界的愿景。下一代互联网将三大相互关联的系统交织在一起:1.云计算;2.大数据分析,例如机器和深度学习;3.物联网。它将构建巨大的数字工厂用来集中储存数据并提供服务,而这些数字工厂将从存储在每一位消费者、每一个工业和办公设备乃至每一个生物活体内的网络传感器中收集并处理大量信息流。值得注意的是,恰恰因为下一代互联网乘着新自由主义之翼飞速发展,其发展也同时带来了重大的环境隐患、隐私问题和劳工挑战。来势汹涌的变化正迫使国家领导人们重新思考主流传播系统的模式,甚至促使一些技术企业高管开始思考信息公共用途的概念。正如一位首席执行官所说,“在不远的将来,云计算将成为一个‘散布各地的公用资源’,并在人们生活中逐渐和其他核心公用资源如天然气、水和电力一样不可或缺”。这一结论的得出尤为重要,因为它将下一代互联网视为需要接受更高程度公共管控而非当下零散的商业系统管控的公用资源。二、下一代互联网(一)云计算初代互联网的成功之处是使得在一个去中心化的、分布式的服务器网络中进行传播成为可能,通过简单与通用的软件标准将用户连接起来。这种情况随着云计算的发展而开始改变,庞大的数据中心如雨后春笋般在世界各地涌现,掷地有声地象征着这一剧变。云计算是一个集存储、处理和分发数据、应用程序和软件为一体的系统,通过远程计算机为用户提供数字服务并收取费用。为人熟知的云计算服务包括谷歌的Gmail、苹果公司的iCloud和微软公司的Microsoft Office,它们通过云提供的文字处理和商业软件深受欢迎并被广泛使用,公司从中收取月费而广获利益。云使组织和个人能够将其数据从个人计算机和服务器移动到位于世界各地的大型数据中心。本地节省下来的存储容量可以通过出租的方式来发展新业务,包括提供在线服务,以及向营销公司出售客户数据以获取利润。自云计算兴起伊始,国家安全局(NSA)和中央情报局(CIA)等政府监控机构就与提供云计算服务的私营公司密切合作以获取安全保障和情报信息,尤其是在全球领先的云计算提供商亚马逊(Amazon)。为初代互联网奠定基础的多样化服务器集合现已发展成为一个集中的全球数据中心系统,每个数据中心都包含数以万计或数十万台联网服务器,而这些数据中心主要由私营公司和政府军事与监控部门运营,并通过电讯系统连接到世界各个角落。顶尖科学学术期刊《自然》(Nature)非常明确地指出了初代互联网和基于“云”的下一代互联网之间的实际区别,它呼吁美国政府建立一个“云端公域”(Cloud Commons),即一个用于生物研究,特别是基因组学研究的信息实用工具。从本质上讲,下一代互联网系统引领的集中化浪潮挑战了新自由主义的私人市场基础,揭露了当前世界秩序中的矛盾,或至少有助于捍卫社会民主。在实际操作中,云更类似于工厂而不是存储仓库,它通过处理数据来提供服务,诸如市场营销、会计、客户关系以及法律和金融服务等。拥有并管理数据中心的企业与不少公司和政府机构成为合作伙伴,为这些公司和政府部门提供数据服务。这也标志着互联网向建立一个类似于大型水和电力设施的集中化、全球化和完全商业化的系统迈出了重要一步。目前主要云供应商几乎都是巨头公司,亚马逊领跑,紧随其后的是微软、IBM和谷歌。大部分巨头公司通过签订服务合同,自然地融入到政府的军事、情报和监视部门内部。与此同时,安全级别亟需加强的政府机构正在建设自己的云设施,包括2015年在犹他州偏远山区一带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云基地之一的国家安全局(NSA)。(二)大数据分析机器学习的分析方法是下一代互联网的“第二段旅程”。尽管像“数据科学专业”等复杂多样的新称谓不断涌现,激发了人们对大数据的热情,但社会科学家在大数据方法中很少会发现新奇的东西。它往往涉及获取大量的定量数据集,验证数据的相关或不相关的具体方式,从而对当前的行为和态度得出结论,以便预测未来。大数据方法目的在于生成学习算法或一套规则,以明确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得出结论或采取行动。例如,Facebook将“赞”与各种有关名人、公司和政客信息以及社会观点、产品和服务评论等帖子相关联,由此利用约20亿用户来生成数据。Facebook因此能够开发并成立用户的个人资料库,通过出售给营销人员以便其推送个人定制广告到用户的Facebook主页。这种行为早在“前社交媒体”(pre-social media)时代,就被甘迪称为“全景敞视分类”(the Panoptic Sort)。谷歌模仿Facebook对用户主题搜索行为和Gmail内容进行数据收集,亚马逊同样根据用户在其网站上的搜索和购买记录创建用户个人资料。鉴于定量相关性分析的局限性,特别是历史背景、理论和主体性分析的缺乏(质性特征被忽视或被简化为统计数据),此类分析并非精准无误,例如在预测季节性流感和建构经济发展模型等项目上,大数据分析总是故障频出;与此同时,利用数据非法牟利的案件也在增加。人们只需要看看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就知晓大数据分析岂止在预测选举结果上失算,它甚至颠覆了选举的结果。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希拉里·克林顿团队对大数据分析的偏差信以为真,坚信希拉里遥遥领先且胜券在握,这次失算相当于一个巨大的“全景式分类错误”(panoptic missort)。此外,2016年总统大选还首次对“深伪技术”(deep fake),即人工智能合成图像、视频及错误信息的大量泛滥,进行了重大测试,主流社交媒体平台的算法使用使深伪技术的负面影响成倍增强。然而,运行云的数字工厂中可供分析的数据集依然具有解决基础问题的能力,如找出目标人群中每个人的喜恶或根据用户的互相关注以及其关注者的关系网络建立用户资料等,因此它仍吸引公司和政府对数据中心和大数据分析进行大量投资。但值得人们警惕的是,在研究中对大数据的一味依赖正在为“数字实证主义”(digital positivism)铺平道路,即一种忽视历史、理论和主体性的方法论本质主义。(三)物联网事实上,云和大数据因物联网的发展而大幅增强。从监测血压的手表到订购新鲜牛奶的冰箱,从机器人操纵的装配线到运送武器的无人机,物联网有望进一步对个人和社会产生深远影响。物联网是指将传感器和信息处理设备安装到日常物品(手表)、生产工具(机械臂)和武器装备(武器化无人机)中,并将它们连接到用于收集和使用其性能数据的网络中。例如城市街道照明中的传感器形成的网络,能够实时汇报交通情况与人流量。物联网之所以成为可能,得益于小型扫描设备的进步,以及通过这些设备处理监控活动、分析使用情况、利用数字网络交付结果等能力的提升。私人智库麦肯锡(McKinsey)2019年发布的一份报告表明,若企业和政府应用得当,物联网将对全球经济产生巨大影响。值得注意的是,制造业因引入机器人生产以及对操作的监控,使得工厂和全球供应链生产更加高效且管理更加严格。麦肯锡认为,随着传感器使交通工具不断“智能”,自动化车辆穿梭于大街和高速公路上,物联网系统的部署也将扩展到办公室、零售业务、城市管理和整体交通。家庭监测也将被应用,对供暖和制冷的控制以及食品和生活用品的订购有望实现。身体监测的功能也将扩大,例如通过传感器持续监测身体健康、血压、心率和重要器官的功能等。极具未来感的物联网是乌托邦抑或反乌托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无论如何它都凸显了新技术的力量,以及初代互联网与其继任者之间的根本区别。不少公司已迅速利用其在数字世界中的领先地位向物联网扩张,比如特斯拉、优步和其他主要传统汽车制造商正在开发自动驾驶汽车,苹果公司发行的苹果手表以及亚马逊在其仓库中用机器人来处理订单。亚马逊也开始使用无人机进行交付,并正在开发全新的智能包装形式。除了给公司带来利益外,物联网还为军方提供巨大希望,通过无人机武器化而实现战争自动化的机会显著增加,部队管理的自动化能力也明显提升。城市的领导人正在使用物联网设备加强对交通、环境和传播系统的监控,由此物联网为打造所谓的“智慧城市”提供了技术支持。对于企业来说,监控每个设备并将它们连接到同一全球网络中,最大的商业价值就是呈指数增长的商用数据。数据激增的应对亟需新的云数据中心和数据分析的广泛应用。然而目前,只有一小部分可用数据是通过物联网系统收集的。在企业内部如何使用数据并且将其作为适销性商品,是物联网行业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关于下一代互联网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技术性的或宣传性的,强调构建它所需的技术工程,或者用梦幻浮夸的术语来制造卖点——永不停歇地休闲、无摩擦的资本主义和“奇点”(在宇宙起源研究中,最初的起源,大爆炸一瞬间前的那一点称之为“singularity”,也就是“奇点”)。在大规模数据中心、对人类行为的不间断分析以及无处不在的连接世界中,一些对于政策问题的讨论才刚开始浮现,其中包括少数美国公司巨头和军事情报机构对下一代互联网的控制权力集中;建设和维护大型数据中心和供电系统的环境污染;隐私威胁和安全隐患;自动化系统对劳工的影响。三、“后互联网”时代隐患(一)权力集中下一代互联网的两个趋势在其发展伊始便初见端倪,一是高度集中,二是由美国公司主导。事实确实如此,在2019年6月,排名前五位的下一代互联网公司同时也是全球市值的领头羊。其中包括坐拥超过三分之一的云计算市场的亚马逊,在大数据和物联网领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该公司是最早建立“一体通用”的云服务公司之一,其云服务因简明易懂的运行方式和大幅折扣吸引了大量个人和机构客户,人们嗤之以鼻的掠夺性定价在此却发挥了用武之地。谷歌、微软、Facebook和苹果在初代互联网奠定的龙头地位使其顺利成为下一代互联网中领导者。IBM和Cisco等一些传统公司争先恐后地为其IT部门更新换代,这些IT部门正在压缩并在一个新的数字世界中转型成为公司的核心枢纽。西门子公司亦是如此,这些大型公司越来越专注于高新技术系统的开发,以实现监控、数据收集和算法开发的自动化,并将机器学习引入城市决策。IBM和西门子分别在里约热内卢和新加坡建立了城市运营中心(并从中获利),极大地促进了对车辆和人员,尤其是政治活动家和无家可归者的监控。尽管如此,亚马逊、苹果、谷歌、微软和Facebook这五大互联网公司仍在数字世界中盘踞重要地位。科技历史学家能够辨明新媒体产权集中的模式与电力、电报、电话以及广播兴起之初时的相似之处。在上述的每一种情况中,管控和彻底的国家所有权对于商业滥用(commercial abuses)的把控而言都不可或缺,且在经济能力内不断增强。然而,在管控和政府所有权式微的世界中,这些补救措施极有可能被束之高阁。此外,占主导地位的企业正一如既往地从与军队和情报机构的密切往来中获利。企业向军队和情报机构提供“下一代互联网”服务,满足其对于用户信息的索取,从而抵御日益增强的日常监管所造成的威胁。事实上,美国企业与五角大楼,包括其资金雄厚的研究部门——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美国国家安全局(NSA)和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紧密联系,可使美国对下一代互联网的霸权地位屹立不倒,易如反掌地应对来自曾经引领世界的欧洲电信公司的挑战。唯一能与美国霸权分庭抗礼的竞争力量来自中国。中国政府鼎力投资下一代互联网技术,甚至将其纳入中国的五年规划中。阿里巴巴、百度、华为和腾讯等行业领先的企业由此从中获益。阿里巴巴挑战美国领先地位的意图非常明显,它在硅谷设立商店,并同其他中国企业一样在庞大的国内市场基础上扩大其国际影响力。对其余政策问题的关照揭示了企业权力的集中何以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以及为何社会必须考量以必要的公共干预规范和控制作为信息实体的下一代互联网。(二)环境后果人们倾向于将数字世界视作非物质的,因为它是由飞驰于空中的不可见电子组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并且人们越早觉悟,下一代互联网所关联的环境问题就越有可能得到解决。云数据中心恰恰是一种物质结构,随着它们在世界范围内的普及,数不胜数的环境政策议题应运而生。首当其冲的便是电力消耗问题。伴随数据中心内永远保持开启状态的传感器数量的突飞猛进,这一问题也将不断升级。此外,客户对24/7服务的需求使得包括铅酸电池和柴油发电机在内的多层备用能源不可或缺,它们同样带来严峻的健康挑战。更有甚者,许多数据中心的冷却系统需要大量的、持续的水供应,美国西部等常年干旱的地区因此损失惨重,严重的政策问题愈演愈烈。迄今为止,数据中心的运营商们利用其经济实力和优质就业机会的诱惑,已然成功地对当地政府进行施压,要求其减免财产税、降价电力交易、放宽污染法规。尽管一些企业已经对以绿色和平组织(Greenpeace)为首的环保组织的反对意见作出回应,将太阳能和其他可持续能源纳入其数据中心的供电体系。然而随着数据需求与日俱增,系统的管控仍然必不可少,亟需广泛审查打折降价的电力交易、产生大规模污染的备用系统的使用以及转用水资源冷却服务器的行径。但即使这一领域取得了任何进展,下一代互联网的主要电力消耗还源于嵌入于数十亿连接设备中的传感器和通过蜂窝及其他无线网络连结人与物的传播系统。如此一个由无孔不入、恒久在线的连接设备组建的世界足以令能源企业的经营管理者们欣喜若狂,煤炭产业的游说部门尤为喜出望外,他们将下一代互联网视作是发起被美国国家科学院(the U.S.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的一项研究喻为“煤炭复兴”(the renaissance of coal)运动的机会。正如一份煤炭产业出资赞助的报告所总结的,“移动互联网的固有本性,也即新兴云架构(Cloud architecture)的一个核心特质,是它们需要远多于有线网络的能源……目前的趋势表明信息与传播技术(ICT)对于能源的消耗速度正在增长,而非反之”。若是再将下一代互联网系统对环境的影响和其对消费的大规模刺激共同审视,得出的结论是:下一代互联网对气候变化的影响将骇人听闻。(三)隐私/安全与隐私和安全相关的问题在下一代互联网中成倍增加,其原因是更大的连接性加剧了技术故障和黑客犯罪行为的机会。事实上,一位技术记者谈及下一代互联网系统是为“心怀鬼胎的黑客提供了黑金石油(black gold)”。根据对一个物联网充分发展的数字世界的预期标准,当今的互联网远非创造了一个真正互联的世界。世界上仅有约56%的人口能够上网,并且不出所料的是,能够访问互联网的人口集中在发达国家,在这些国家中81%的人口享有互联网的定期使用。对于世界上的实物而言,互联的比例则更低得多。实现计算技术无处不在的愿景尚且遥遥无期。但即使是在这个相对较低的互联水平上,技术问题和黑客犯罪也使这一系统饱受烦扰。仅在2015年的某日,美国联合航空公司(United Airlines)的整个机组被停飞、纽约证券交易所(the New York Stock Exchange)关闭了几个小时、《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的电脑干脆停止了运作。这些事故都被解释为技术“小故障”的缘故。但根据美国政府的报告,在这次灾难对新闻信息流的袭击中,黑客窃取了曾经提供背景调查信息的2210万联邦雇员、承包商及其家人和朋友的人事记录,其中被窃取的赃物还包括100多万套指纹。根据雅虎的报告,截止2016年12月,在被报道的最大型黑客袭击中,黑客窃取了10亿人的档案并在犯罪分子、间谍和那些寻觅赃物或非法物品者寄生的角落——暗网(the Dark Web)中进行贩卖。2018年7月,全球互联网城市的典范、诸多“智慧城市”竞赛的获胜者——新加坡被黑客盗取了150万公民的个人健康记录。其中,包括李显龙总理(Lee Hsien Loong)及其数位部长在内的16万人,同时也被盗取了门诊用药信息。此次新加坡历史上最严重的数据泄露事件导致智慧城市项目随之搁置,政府等候事故后的网络安全审查。过往的迷思一枕黄粱,通常要等到新的迷思出现才能取而代之。因而不出所料的是,掌管数字安全的政府官员重申了曾经占据主导地位的迷思:“我们绝对不能让这些事件打乱我们建设智能国家(Smart Nation)服务的计划……这才是未来的方向所在。”事实上,在黑客袭击新加坡健康记录一事为全球知悉几个月后,新加坡仍然被世界智能城市博览会(the Smart City Expo World Congress)评选为2018年最佳智能城市。即使抛开黑客的恶意袭击不谈,饥肠辘辘渴求数据的企业与政府也是数据安全的核心威胁所在。对他们而言,计算泛滥的最迷人之处便是人类行为与对象性能的宝贵数据。企业因此有机可图,得以大幅超越当今互联网能力范围内粗略的系统,完善其有针对性的广告投放和产品开发。政府也由此能够深化其追踪和控制公民行为和态度的能力。试想一下,保险公司出于商业利益,将能够持续监控其客户的健康状况、驾驶习惯和家庭状况;或是政府能够根据公民的行动、与他人乃至一些填满他们生命的事物的互动等被录入在案的公民行为数据来调整福利和其他服务政策;甚至雇主将会要求办公室的员工佩戴传感器设备,从而实现无孔不入的绩效监控。企业与政府对预期销售和算法监管颇有兴趣,它们被委婉地称作“预测分析”(predictive analytics),隐私提倡者们对此忧心不已。(四)工作与劳动的本质下一代互联网对工作和劳动本质的影响同样不失为一个重要的政策议题。乍一看,这一议题似乎很容易让人抱怨“又来了”——毕竟关于技术对工作影响的讨论已经持续多年。尤其是二战后,计算机科学家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关于自动化导致海量工作流失的论断,引发了公众的激烈争论。但在另一方面,下一代互联网也在创造并极有可能继续创造就业。新增的就业机会包括建设全球网络数据中心的传统建筑业工作,就职于新兴的数据科学领域,以及涉及到对互联网事物的控制、维护和监控的工作。因此,我们必须仔细斟酌计算机技术对就业与经济的影响。无独有偶,研究记录表明,相比于计算机化,整体上的就业情况和GDP的关系要更为密切得多。除去20世纪90年代末对硬件的大规模投资外,信誓旦旦已久的、由信息技术带来的生产力提升都不过是空中楼宇。然而,当今的新技术使得人力劳动更加岌岌可危,尤其是专业的知识工作。事实上,在一位专家顾问眼中,云计算不过是“外包信息技术运营的下一步”。这一观点与高德纳公司(Gartner Associates)的一名研究员对普遍趋势的简要概括不谋而合:“信息技术的长期价值主张不是为了支持人类劳动力,而是为了取而代之。”下一代互联网为企业创造了信息技术运营合理化革新的即刻机会。高德纳的研究员还提到:“企业的首席信息官们(chief information officers,CIOs)认为他们的数据中心、服务器、电脑和商业应用程序的效率极低,必须在未来十年内进行合理化革新。而我们相信,与这些低效资产相关的人员也将在此过程中被批量合理化清退。”下一代互联网企业主张他们的系统可以颠覆首批大型计算机进入工作场所后商业组织中既有的一种模式。彼时,所有企业和政府机构都坚持认为独立IT部门的运营是不可或缺的,较大型的组织还必须经营自己的数据中心。但下一代互联网的拥护者们认定,如若几个大型数据中心能够以更低的成本和更少的专业人员满足同样的需求,就没有必要建造和运营成千上万机构专属的数据设施。下一代互联网同样使得几乎所有知识劳动和创造性劳动的广泛合理化清退成为可能,因为这些职业的工作内容愈来愈涉及到信息的生产、处理和分配。据一位观察者说,“未来40年内,分析系统将取代今天知识工作者的大部分工作”。2013年的一份报道总结道,目前几近半数的美国劳动力受到直接威胁、出于失业的高风险类别。无论精确的比例为何,毋庸置疑,借由软件将知识工作者的劳动转移至机器系统上乃当下大势所趋。我们逐渐能够观察到这种趋势在教育、医疗保健、法律、会计、金融、营销和媒体领域的影响。私有的和公共的部门组织都被鼓励将核心业务流程以外的所有工作外包给类似Salesforce.com的公司,他们代替了过去公司内部的营销和客户服务部门,专业从事庞大的客户信息数据库的管理。在计算机外包的扩张下,整个新自由主义的弹性生产体系必须面对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严峻问题。据高德纳公司所说,“这一结果将打击所有的经济体——特别是像印度这样占据技术外包主导地位的新兴经济体”。下一代互联网同样扩展了可行外包操作的范围。尽管《福布斯》杂志(Forbes)所述“现在我们都是外包商”存在夸张之嫌,但下一代互联网也确实使更多样的外包工作具有可行性:“外包不再被简单定义为IT部门业务转移给第三方所引发的数百万美元的巨型交易。恰恰相反,许多琐碎片段的小型业务也正在被逐渐交给外部实体。”亚马逊是这一过程中的主导力量,它旗下的机械特克(Mechanical Turk)业务向个人和组织收取费用,将微型任务被外包给全球范围内的在线临时工储备军。再加上产品仓库中满是定位、包装和运输货物的机器人,以及无人机运送货物的前景,亚马逊无疑是下一代互联网在全球推动劳动强化扩张的前沿阵地。无论工作岗位的具体数量受到何种影响,下一代互联网已然在改变劳动的过程。(五)我们需要做什么怎样才能解决这些问题?首先,必须将其看作内在固有的社会问题,而非仅仅是技术问题。尽管技术在解决严重政策议题时颇为见效,但并不存在能够消解上述问题的简单数字方案。集中的企业权力正使得下一代互联网成为少数数字巨头权力扩张与利润增值的工具,需要齐心协力的政治行动对此加以驯服。21世纪数字公域(digital commons)的建设同样需要全球范围的社会运动,拥护者将其称之为20世纪所谓“世界信息与传播新秩序(New World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Order)的增强版本。除此之外,我们需要将环境保护和可持续性作为关于下一代互联网所有决策的核心。同样重要的是,隐私当被重新审视为人权。唯有通过这种人权,个体自主性的发展才能获得相应的心灵空间。隐私是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而非可供交易的商品。因而保护个人、人际和自主空间免于商业和政府的监控,也必须成为关乎下一代互联网决策的核心。最后,我们需要关于就业和收入的社会政策。这些政策必须聚焦于在这个自动化对包括白领劳动力在内的工作岗位造成威胁的时代人类劳动的状态,以及大规模的入侵式监控如何威胁到基本的劳工权利。这是否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探讨保障年收入的问题?创造就业额和保障收入之间的恰当平衡在何处?我们如何才能帮助组织那些在零工经济中倾向于从事不稳定工作的数字劳工?数字世界正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两种互相冲突的愿景呈现了出来。一种愿景展望了一个民主社会,在此社会中信息作为一种基本服务为所有公民充分享用。上述观点中,信息受到来自代议制机构的各种形式的监管和控制,从而使得更多的公民对其享有尽可能充分的近用权和控制权。信息治理采用多种形式,包括在地方、区域、国家和国际层面上集中与分散管理的不同组合方式。另一种愿景则构想了一个由全球公司和国家政府的监控与情报部门所控制的世界。在这种模式下,市场成为决定信息生产、分配和交换的主导性力量,拥有市场力量的企业因而最具影响力。在这个民主毫无容身之处的世界里,数字巨头和政府共享权力,滥用技术对公民进行监视、控制和胁迫。50多年以前,远在首个互联网出现之前,加拿大学者与政治分析家道格拉斯·帕克希尔(Douglas Parkhill)在他的书中选择了民主愿景,他认为需要建立一个计算机公共服务的全球系统,从而确保计算机的公共控制和普遍近用。社会运动已经从私人垄断权力手中将水、电等基本资源驯化为公共服务,而帕克希尔认为信息同它们一样也是需要被公共控制的基本资源。下一代互联网因而是一个建立上述愿景的机会。具有极端集权倾向的云计算的崛起,使包括技术专家和企业家在内的众人对公共服务的理念重生兴致。鉴于与下一代互联网息息相关的大量环境、隐私和劳工问题,以及既有政策程序在处理这些问题上的一败涂地,我们必须思索如何创立一批民主与公共控制的通讯网络以及根据公共利益使用这些网络的政治制度。